與面具在夢境流浪 — 除魔面具製作者石井暎專訪

玻璃櫃裡掛滿一個個模樣猙獰可怖的面具，茂密凌亂的頭髮下，盯著濃眉大眼，血口大開咧至兩鬢、似笑非笑，使人不寒而慄。與面具四目交投之際，四周的氣溫急速下降，面具在凝結的空氣中逐漸分裂變幻，從一個化作兩個，直至密密麻麻地布滿整個空間，頓時彷彿身處伊藤潤二漫畫內的場景。撇頭回氣之時，面具的製造者石井暎先生除除進來，和煦的笑容使人如沐春風，溫柔地驅走刺骨的冷意。輕撫面前這些恐怖的面具，他笑言：「這些除魔面具看似兇惡不仁，背後卻是一份真摯無比的祝福，以至承載了大田市百多年來代代相傳的傳統。」

「年少的夢彷彿奇異的囈語，一場疑幻似真的流浪，長大後回想卻似是而非。待長大後，石井先生對面具背後所蘊藏的意義，瞭解更加深刻。」

現年77歲的石井暎先生，除魔面具是其家族代代相傳的手藝，傳承至今已是第九代，而他本人在這方面亦有超過50年的經驗。現在的他，面對這些面具時雖顯得波瀾不驚，遊刃有餘，石井先生卻坦言，年少時的他曾有一段時間，相當害怕這些面具：「當時家裡掛滿不同面目可怕的面具，我在這些面具的凝視下，模模糊糊地入眠，面具如影隨形出現在夢裡，驀然驚醒過來。父親之後雖用布把面具蓋上，留下的陰影卻纏繞不散，在我心頭形成一道朦朧漆黑的門。」

年少的夢彷彿奇異的囈語，一場疑幻似真的流浪，長大後回想卻似是而非。待長大後，石井先生對面具背後所蘊藏的意義，認識更深：「送除魔面具是當地的習俗 — 男丁出世的時候，爺爺奶奶會送給孫兒，慶祝他們誕生於世，希望孩子在面具的力量及守護下，健康安好地生活，平安幸福地長大；這也是常見的新居入伙及新婚禮物。

「造除魔面具必須具耐心，操之過急只會弄巧成拙，正如一句古老的俗語：『做生意要有耐性』。」

石井先生隨即當場展示除魔面具的製造過程，基本上所需材料只有石州和紙 — 一種根據當地古法人手所製的紙張，堅硬卻輕巧，觸感柔軟，而他自己較喜歡採用舊的和紙，如從沒用的帳簿中撕下，舊和紙的伸展性特別好，能夠造出別具立體感的面具。用漿糊把幾張和紙黏在一起，再把黏好的和紙，緊緊地黏在以櫻花樹枝幹所製的模具之上，靜待一天至風乾為止。這個木模從江戶時代沿用至今，擁有逾300年的歷史。石井先生還有各類型及大小的面具，就呈現不同效果會使用相應的模具。

乾透後，石井先生把依附其上變硬的和紙剝下來，便能開始新的工序。先為面具的根底打好基礎，把胡粉（蠔殼磨成的幼細白色粉末）與膠（牛筋所製）拌好均勻，小心奕奕地塗上，須注意厚度平均一致。塗好後，又是一陣靜心的等待。石井先生坦言：「造除魔面具必須具耐心，操之過急只會弄巧成拙，正如一句古老的俗語：『做生意要有耐性』。」

摸上去不會濕濕黏黏後，石井先生用砂紙來回打磨表面，使之變得平滑順手。然後來到繪畫上色的部分，又稱勾畫面譜，會直接影響面具的表情，因而至關重要，顏色太淺，表情會顯得呆滯死板；太深，輪廓又會過於突出，故要好好拿捏分寸，否則出現任何差池，即前功盡棄。不過對於有超過50年豐富經驗的石井先生而言，這個步驟則易如反掌，只見他雲淡風輕地繪上數筆，像是甚麼不可思議的魔法，面具的輪廓頓時具體鮮明起來。接著在臉頰、額頭及鼻子塗上艶麗的紅色，以突顯表情，並加上不同顏色，達至理想效果。

最後，把眼睛及頭髮裝上，一個栩栩如生的除魔面具即大功告成。

「與其他許多傳統工藝一樣，除魔面具正面對後繼無人的命運。無論如何，石井先生仍會默默地打磨每一個意義深遠的面具，在他閉眼長眠、除魔面具再無法沉寂入夢之前。」

流浪的盡頭，是在荒野中尋獲，抑或失散於茫茫亂流。除魔面具正面對與其他許多傳統工藝相同的命運，即後繼無人，而答案仍是未知之數，石井先生無可奈何卻仍保有希望。在他閉眼長眠、除魔面具再無法靜悄入夢前，石井先生仍會默默地打磨每一個意義深遠的面具：「造面具的時候，我經常思索 — 爸爸、爺爺以至更早的一輩，他們在造面具之時，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呢？」

「現在，我大概明白了。」